接近中午時分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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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陽光晴和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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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頗宜散步。回到台中的老家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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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遠離塵囂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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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心情分外輕鬆。外子帶上畫本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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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女兒和我人手一台相機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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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前往慣走的產業道路散步去。過了收割期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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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彎彎曲曲的道路旁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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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已然失了翠綠，稻浪被大片的油菜花及波斯菊竊占。外子站定一個道路轉角內側，開始專注素描。女兒和我拿著相機互拍，在田埂間跳上跳下，拍得不亦樂乎。一位四十餘歲的婦人和牽著狗兒的女孩行經，婦人親切地和我們打招呼：「照相哦？波斯菊很漂亮吼？」我們說：「是啊，真是漂亮。」婦人很驕傲地說：「是我撒的種籽，去年長得更好。」我們開始攀談起來，牽狗的女兒顯然缺乏興趣，逕自走開。談話中知道波斯菊旁的三合院是婦人老父的住宅。我立刻熱血沸騰起來。三合院的牆裡，一株芒果樹在結果的季節簡直結實到讓人瘋狂的地步。長久以來，我被招得忽忽若狂，曾幾度嘗試接近一探究竟，都被狂叫狗吠聲嚇阻﹔這會兒逮到主人的女兒，可不能輕易放過。可那婦人急於炫耀她種的波斯菊：「每年稻子割完後，我都在這塊地上撒種籽，你可別小看，光種籽就要兩百多塊……」那麼大片才花兩百多塊，不是很便宜嗎？我心裡這樣想著，可我另有企圖，不想在這議題上戀棧。「你家的芒果收成後如何處理？有沒有拿去賣？」我硬將話題拗進陷阱。「沒有，都拿去送人。這些波斯菊的顏色可多了，你看這朵跟那朵……」她滔滔不絕的依然是那片繽紛的波斯菊，像愛貓、愛狗人士用黏膩的語調訴說著懷抱裡的寵物。「芒果都送人？送給誰啊？」我打斷她的耽溺。「送朋友啊！你看那邊那朵紫色的……」「朋友？那真是太好了！」我在心裡歡呼，忍不住不揣冒昧地勇敢示愛：「那我可不可以成為妳們家的朋友？我超愛摘芒果的，今年你們的芒果成熟後，能不能讓我摘一個……」我急問，我女兒和那婦人的臉上同時閃過三條線。「哦！那棵芒果樹是我娘家的……嗯……你看這些波斯菊……」她顧左右而言他。我見獵心喜，胡亂敷衍了幾句後，硬生生將話題拉回我熱中的主題，苦纏爛打：「你娘家老爸跟誰住﹖圍牆內看起來好大，好像住了好多戶。」「裡頭哦……就十幾個人啊！都是我大嫂在掌管……」好了！我掌握到關鍵人物，擒賊先擒王，終於知道該從何處下手了。「可以介紹妳嫂子給我認識嗎？」我笑著進而逼問。婦人可能認為遇到瘋婦，惹禍上身了，支支吾吾，慌慌看著遠方的波斯菊。這時，忽然，從三合院裡跑出一位年輕男子朝婦人笑著喊：「阿姑。」婦人應答，我追問男子：「你是住在裡面的人﹖那棵大芒果樹的芒果你吃過嗎？」男子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，回說：「哦，是……是吃過啦！」然後，跑過去看外子畫畫。我們繼續雞同鴨講，婦人就住在外子所站的道路轉彎處後面，旁邊是他老父經營的碾米廠，聽起來是認真務農的人家，擁有許多農地。她說父親種田又賣米，稻田收割後，還租別人的田種菜，就在另一邊，今年八十四歲了還不服老，真傷腦筋。「就是在路邊，種了許多大頭菜、高麗菜、花椰菜和長年菜的嗎？」我指著左前方的大片蔬菜區，她點頭稱是。我說：「曾看老人家在刨好的土地上撒種籽，沒多久回台中，就看到長出好大顆的花椰菜、高麗菜，好讓人羨慕。我在家裡搞個小菜圃，長出來的菜簡直沒法兒比，營養不良似的，伯父真厲害。」「厲害？讓人煩惱咧，背都駝了還做個沒完，就是閒不下來，只好由著他去。種了些菜自己吃不完，還得請親戚幫忙吃。」婦人埋怨。「老人家還做得動，就讓他繼續做吧！當作健身。」我的虛與委蛇看起來跟她總算有了共識。不過，我仍沒死心，假裝半開玩笑的說：「啊，我乾脆來認你爸做乾爹，變成你們的親戚，那妳們多餘的菜或芒果就可以往我家送了。」婦人二度露出驚奇的表情，不過，她終於體認要擺脫眼前這位老太太的糾纏恐怕很不容易，所以在說再見的同時，終於勉為其難地說：「今年芒果長好了以後，我再幫你問問我嫂子。」回到鄉下，只為了一棵芒果樹和一畝菜園，我神奇地瞬間變成一向所討厭的三姑六婆。●吃過午飯，外子休息片刻後起身，打算將原本養在盆內的一株紅肉李移出盆外，在那之前，先爬上梯子檢視百香果何以長青不老。才從梯上下來，就聽到門鈴大響，原來對門的鄰居涂先生來訪。「我每天隔牆看你們的百香果，心裡真急啊！哪會安捏永遠青筍筍﹖」因為這樣，所以一看到外子爬在梯子上，即刻過來探個究竟。外子忙著掘土挖坑種李樹，打個招呼便到後方去了。涂先生興致絲毫不減，乾脆坐到花架座椅上開始滑起手機，給女兒和我看一早帶著大姨子和太太去新社所拍的花海照片。女兒和我一旁站著觀看，湊趣地頻頻歡呼助興；我也不時插播我們院中的櫻花、含笑或九重葛開了，他完全不抬頭看一眼，兀自在手機上滑過來、滑過去。看完新社的梅花、櫻花，接著一株桃花出現，他說：「這是我家後院種的。」「好漂亮！你家有後院？我都不知道。」我驚訝地問。「你不知道？那怎麼可以！那得過去看看。」他也驚訝極了，彷彿沒去過他家後院是極不道德的事。然後，他幾乎是半強迫地領著我出門。走到大門邊，我指給他看攀爬在高高的竹竿上的幾顆小番茄和瓠瓜。他簡直要嗤之以鼻了，從鼻子發聲：「這哪有算啥！汝來阮厝看一下就知，阮的才有算是番茄。」（我OS：這不算番茄？要無，這敢是番薯？）還沒進到門內，涂太太熱情的出來迎接。進門一棵結實纍纍的樹葡萄，嚇得我頭皮發麻。（我超不敢看這種密密麻麻纏身似的果子的）接著細長的走道上，一叢一叢的小黃番茄，多得不可勝數；繞到後面，另一位鄰居，家裡開美乃滋工廠的太太正拿著相機為花花草草攝影，一株盛開的桃花迎面，一棵不起眼的矮小香蕉樹也掛著一串又一串的香蕉！地方又小又窄，東西又雜又亂，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花草樹木卻意外的欣欣向榮。那位美乃滋太太開始跟我認親，說我已過世的母親生前跟她最要好，無聊的時候，母親常到對門她的工廠內看她們做美乃滋。她把我的底細摸得好清楚，我才知道母親生前都在鄰居間將我的職業工作詳加吹噓，我也因此略略明白我們不在家的時候母親的寂寞，喉頭不禁一陣哽咽。涂先生熱情感人，摘了好些番茄和樹葡萄下來送我，我紅著臉求他說：「可以讓我自己摘幾顆嗎！我喜歡從樹上摘下東西的感覺。」所有人都哈哈大笑，戲謔著說：「伊係都市ㄙㄨㄥˇ啦！」涂先生的後院之旅結束，一干人又尾隨我回家，說是要好好參觀：「每次只在屋外遙看樹枝，都沒看過院子裡面，真的很好奇。」我將一扇門敞開迎賓，美乃滋太太舉起相機照個不停，照得差不多後，才問我：「可以照相嗎？」看到外子，偷偷問我三次：「那位先生貴姓？」涂太太好奇問：「為什麼百香果上用簽字筆寫字？」我說那是來訪好友預先「注文」的果子，她也大聲嚷嚷：「我也要，我也要注文一粒。」美乃滋太太也跟著起鬨：「我馬愛，我馬要注文一粒！」我只好安撫她們：「見者有分！熟了一定送妳們。」接著，大門外忽然又伸進一顆頭顱：「妳們在看什麼呀？好熱鬧。」這人完全不管主人是誰，也不需要邀請，便衝了進來，仰著頭看纍纍的百香果，也興奮地要求注文一顆。涂太太悄聲介紹：「她住在巷子尾，也是鄰居，姓張。」「你吃過仙桃嗎？種一棵仙桃吧！我送你一棵，我有現成的小樹苗。」涂先生熱心地說。「不用，不用，我園子種不下了。」我想到年前他送我的咖啡樹，葉子上寄生了好多蟲，我心一橫，將它剪成光頭，如今靜靜矗立著等再度生髮。然而，他不死心，說：「你地方這麼寬，可以的；我的地方那麼窄，都種了好多。」他還沒說完，太太已奔回家又奔過來，手上多了一顆肖似小木瓜的黃色仙果。「放到明天就可以吃了！吃起來的感覺像番薯。」我又想到上次回來，她們送我的兩大袋新鮮有機蔬菜，說是娘家姊姊自種的，我分贈了好多親戚，自己還吃了好幾天。陸續從門外經過的鄰居，有李先生、潘太太、賴小姐……大家都好奇地探頭張望、不待招呼地自行進來，加入「講天說皇帝」行列。聊著、聊著，暮色忽焉逼近，相互參觀的敦親睦鄰活動才宣告結束。涂先生若有所思地說：「厝邊隔壁就是要這樣互相行踏才對啦！哪無，怎會親！」那位美乃滋太太臨出門之際，又驀地回頭：「借問咧，啊恁貴姓？」●第二天清晨，我們將收拾的行李放入車中，即將北上之際。站在他家門口的涂先生熱情地趨近，說：「恁放心！我會替恁看頭看尾，尤其是這欉百香果，我會從牆頭仔面頂惦惦看著伊慢慢大漢。」然後，他目送我們車子駛離，依依不捨的揮著手。，